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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多少我有多少(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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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前,鯨市公安局

熒白日光燈籠罩下的走廊通明如晝,一號審訊室的大門被從裏面打開,趙隊和景良辰一前一後走了出來,趁著晚上沒人管爭先恐後地擠在窗邊掏煙點火,如饑似渴地吞雲吐霧起來。

“這孫子太鬼道了,他一個死緩,有的是時間跟咱們幹耗,沒什麽戲。”趙隊頹然地噴出一口煙,用掌跟狠狠地揉了揉眉心,“最不愛跟他們這種高智商打交道,玩兒心眼兒還不如讓我玩命,我這腦子都擰勁兒了。下回讓景澄過來一起聽聽……”

“對了,那個截下來的字條到時候給景澄看看,說不定能有點兒用,我看還得從吳赟下手,明天一早就提過來。”

景良辰臉上蒙了一層分泌過旺的油脂,氣色相當失調,跟著幽幽嘆了口氣,“感覺對方一次次都是同樣的手段,弄些無關緊要的屎棍子進來攪局,他們這些案子都說不上大,橫是把水攪渾了也沒太大影響。今天也不早了,是不是先讓他們把黑蛇送回去?”

“送回去吧,多派兩個人,讓他們路上機靈點兒。”老趙在窗臺上按熄了煙蒂,又毀屍滅跡地擡手抹掉了煙灰,不甚放心地轉頭看了一眼等在門口提人的二監那位老哥哥,心說這年齡了還沒退休?二監也真夠可以的了,當是招的停車場保安呢,多大歲數的都敢用。明個兒高低得跟程局打個小報告,念叨念叨二監的老魯,別把他小舅子家的二大爺都給整體制內養老來了。

景良辰也掐熄了煙,轉進旁邊的衛生間擰開涼水胡嚕了一把臉,隨便用擦手紙抹了兩下,一頭鉆回審訊室。不一會兒,兩名獄警一左一右押解著一個實際身高並不算很高,但被病態細瘦的身材襯得比例頎長的身影,隨著景良辰走出審訊室。

這位雙眼半瞇,仿佛隨時可能進入睡眠狀態的嬌病身體的主人,便是曾經聞名一時的“黑蛇”。

三年前,以他為核心建立的地下賭球網絡席卷了以鯨市為中心向周邊輻射的十幾個城市,參與者數眾,涉案金額高達數百億元。

賭球案的告破和黑蛇的落網算是足以載入鯨市公安史冊的大案要案之一,也是繼崇仲笙販毒集團徹底落網之後鯨市的另一起震驚全國的大案。

這兩起案件的告破都跟景澄有著至關密切的聯系,他就是直刺犯罪核心的那一柄利劍,稱得上功勳卓著,以至於連公安部的很多領導都關註到了程局家這位青出於藍的卓越後生。

如果不是因為程局的低調處理和安排,景澄如今遠不止於僅僅領了兩項二等功,窩在市局技偵科做一名小小的組長。

景良辰微一側身讓過了三人,對身後的兩名年輕警員揮手道,“哥們兒辛苦一趟,跟著把人送回去,趙隊等會兒請夜宵,後巷涮鍋兒,等著你們啊——”

“放心吧辰哥!”叫常泰的小夥子應得十分響快,他是農村裏考出來的,打小就想當警察,上周轉正報告剛批下來,加班熬夜樣樣二話沒有,實習期一直跟著景良辰進進出出。

景良辰將一行人直送到樓下的押送車,順手將大半包中華塞進了二監押人過來的那位老警察胸前的口袋裏,“前輩受累了,路上慢點兒開。”

老警察嘿嘿一笑也不言謝,打開車門坐進駕駛位,待另外三個年輕後生押著黑蛇在後頭坐好,朝窗外揚了揚手,緩緩啟動了車子。

在國內,對於押解一個早已定案並服刑兩年多的犯罪人員往返於監獄和警局並不算什麽危險性工作,大概要比保全公司押送運鈔車的風險還要低很多,因此車上的幾個人包括第一次執行押送任務的常泰在內,精神上都沒有太大壓力。

儀表盤上的時鐘顯示時間已經過了晚上十點,環城高速上車流順暢,押送車仍舊以七十公裏每小時的速度從容行駛在中間車道,兩旁不時有車子飛速掠過。

一輛福田進口廂式貨車從最外側車道打燈向裏變線,押送車還頗有風度地點了一腳剎車讓了一下。

跟常泰一同隨車執行押送任務的刑警周凱對市二監這位老前輩的“龜速”頗有些不耐煩,揣著一肚子餓得嗷嗷叫的腸子揶揄道,“看來你們監獄系統的風格的確不一樣啊,處處穩紮穩打。”

常泰在車子微微顛簸的掩飾下用膝蓋輕輕撞了他一下,對面挨著黑蛇坐著一直沒出聲的年輕獄警從手機上擡眼看了看,又將視線收了回去,落得極低的鉆石迷城音效又重新響起,這聲音今晚已經在市局的休息室裏響了兩三個鐘頭,聽得人莫名心煩。

倒是旁邊的黑蛇幾不可聞地哼了一聲,像是譏諷,又像是無聊的嘆息。大概他眼裏看著這人玩游戲,就跟人類盯著一只屎殼郎賣力滾糞球一樣,低智生物的把戲。

周凱的火氣更旺,原本監獄系統在整個公安體系裏就是一塊風水寶地,鯨市近十年都沒出過什麽越獄的大案,獄警跟刑警相比不僅職業危險低得多,平時還被服刑人員家屬慣出來一身臭毛病,人人都覺得自己是大爺,跟他們打交道脾氣都能磨出窟窿來。

一時間載了五人的押送車內,氣氛有些莫名的厚重,正當常泰剛想隨便扯兩句什麽將關系往回找補找補,突然看見後視鏡中反射出兩道刺目的燈光。

他下意識便順著車尾縛了鋼絲網的後窗向外看過去,開著遠光燈的兩輛商務車分別從左右兩側趕上來,刺眼的氙氣大燈晃得人勉強能辨出車影。

他心裏沒來由地一提,隨即又安慰自己一定是港劇警匪片看多了神經過敏,自嘲沒見過世面連兩道車燈都能給晃出腎上腺素來。

這沒來由地焦慮尚未驅散,忽見那兩輛車果然一左一右地近距離夾住押送車同速行駛,將他們死死卡在中間車道上。

押送車裏的人頓時慌了,大家都沒見過這種陣仗,情感上也十分不能接受自己遇到了劫囚車這種百年難得一見的大狀況。

由於箱貨阻擋,此時押送車向前突圍已經不可能,老獄警反應還算迅速地果斷踩下剎車,後箱裏的四位乘客身體不由自主地慣性前沖,周凱的頭磕到金屬擋板上咚地一響。

還沒等他臨場發揮的那一句罵娘喊出口,車身緊接著又是一震,沒系安全帶的四個人再次像游戲機裏的彈珠一樣被發射了出去,洋洋灑灑滾了一地。

老獄警將剎車一口氣踩到底,嘴裏的煙頭掉在了褲子上,眼看著一直擋在前面的箱貨尾部咣當一聲擦著自己的車頭落下了一面擋板,邊沿的光滑金屬在路面上擦出一串火花。

隨即後視鏡中猛然出現另外一輛加速追尾趕來的貨車,兩車碰撞,後車顯然目的不在於碾壓押送車,而是逐漸加力,將已經采取制動措施的押送車緩緩頂進了前車的集裝箱裏。

千鈞一發之際,老獄警擡手按下了押送車GPS定位器上的異常按鈕,閃爍的紅燈亮起一秒,隨即便悵然熄滅,不知是這玩意太多年沒用過失了效,還是發射信號收到了某種技術幹擾被人為阻斷了。

整個過程持續了大概不到一分鐘,前後左右的四輛車夾擊配合,天衣無縫,像掃垃圾一樣直接將押送車從高速上捕撈到箱貨的貨櫃裏。

身後閘門咣當一聲落下,被一系列驚變和沖撞震暈的五個人勉強在伸手不見五指的黑暗中摸爬起來。

不知對方采取了什麽措施固定車輪,押送車在車廂中很快穩住,常泰顧不得身上磕碰的疼痛一手按亮剛剛撞擊中從地上摸起的還停在游戲界面的手機照亮,一手同時伸向黑蛇的位置想將要犯控制在自己身邊。

車廂內情況不明,常泰小聲對周凱說了句“快發報告”,同時,手機屏幕的微光掃過身邊,黑蛇正泰然地倚坐在地板上並沒有一星半點反抗的意思,他手腳都上著鐐銬,行動起來當然也不靈便。

由於常泰和周凱二人是臨時抽調出來押解犯人的,身上並沒有配槍。但二監專門負責押解的兩個人身上應該是有槍的,常泰見那位剛剛一直打游戲的年輕預警此時毫無反應,氣急地擡手到他身上摸他的配槍,打算下一秒鐘就跟犯罪分子直接拼命。

那人被拽了一把,驚風了似的斜倚在條座上嗚嗚亂叫,常泰一把摸過去蹭了滿手精濕,這貨居然直接給嚇尿了。好容易摸到槍套,還沒等他將槍抽出來,只見手機屏幕掃過的車窗邊映出了一張驚悚至極的面孔,那面孔慘白,一張咧到耳根的血紅大嘴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意,眼周還抹著一圈濃重的烏黑。

常泰抽槍的動作一滯,也就這麽短短的幾秒鐘,他看到窗外同時有三四把槍的槍口對準了自己和周凱,至於地上癱著的那位,倒是沒有這種待遇,大概劫匪也看得出他的戰鬥力早就已經餵了狗了。

“手機沒信號。”倆人緩緩舉手的同時,周凱小聲跟常泰說。

此時,黑蛇緩緩起身,淡定地從常泰手中抽出手機,返回游戲界面,悠然地將音樂開大,伴著嚇尿那位隱隱的啜泣,指尖無比嫻熟地在屏幕上滑動起來。

***

同是一小時前,魏宅

魏千行放下手機,嘴角漫不經心地勾起笑意,“看來景警官這幾位大舅哥都是真心想要他的命呢。”

左今仍舊恭敬地候在他身側,“魏公子,我們今晚的重頭戲都放在黑蛇那邊了,如果用人過去解決景澄,還是我親自去比較穩妥。不過,既然現在他跟倪小姐在一起,那是不是……”

魏千行擡手蹭著下頜,微微搖搖頭,“做人不能太貪心,抓了景澄跟他老子換出黑蛇只是我們的Plan B,我有預感,A is OK!安排好外圍接應的人,今晚那邊要盯緊些,弄出來黑蛇之後,景澄就讓倪焰隨便處置吧。倪焰……嘖嘖……倪小姐說他是豬隊友,真是很精辟,到時候隨他怎麽玩吧,你死我活,我們坐收漁翁之利就行了。”

***

機場高速廣順橋路段

景澄隨著兩名特警走近指揮車,餘光掃過,看見一輛警車旁穿著防彈背心持槍待命的景良辰。這小子還是一樣沈不住氣,一看就知道攻心急火都燒到天靈蓋了。

程局親自坐鎮指揮車,順著旁邊人的示意擡頭看了車窗外的景澄一眼,那一眼帶著厚重的鞭策和信任,卻又短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隨即又埋首繼續同身邊的同僚研究人質解救方案。

特勤支隊隊長全副武裝地走過來,言簡意賅地對景澄說,“情況他們大致都跟你介紹了吧,目前四名人質被困在箱貨裏,箱貨旁邊還有兩輛綁匪的改裝商務車護航。我們已經布置了三名狙擊手,覆蓋範圍仍有盲點,程局點名讓你過來,你的槍法我絕對信得過!他們這就帶你到第四點待命,註意隱蔽,保持通訊。”

“明白!”景澄腳跟一磕,立正轉身,隨著那位臨時安排給他的觀察員一並前往位於輔路旁邊六十米左右的一處商鋪樓頂。

景良辰渾身緊繃地隱蔽在警車旁邊待命,景澄同他擦身而過的瞬間,微微側頭咻地沖他擠了一眼睛。

景良辰:“……”

邪魅橫生,制服誘惑?景良辰胸中萬馬奔騰,差點兒把肺都給踩炸了。他哥這是被他姑父的臨危受命給刺激瘋了?怎麽亂放電呢!

他盯著景澄的背影看了一會兒,見他擡手將備用藍牙耳機戴在了另外一側耳朵上,才駭然反應過來,趕緊將自己的通訊設備備用頻道啟動,“咳咳……餵?”

“嗯。”景澄含混地應了一聲,他身邊有人,不方便明目張膽地搞地下工作,但有些補充信息他還必須從景良辰那裏打探。

現場有談判專家負責嘚啵嘚,外圍有伺機而動的特警主力隨時準備解救人質,這種情況下他們刑警肩上的任務並不重,僅僅是打配合。

景良辰蹭到一處沒人的車隙間,壓低聲音道,“哥哥,你今晚浪哪兒去了,趙隊一直納悶提審黑蛇你都不來旁聽。”

對方沒有回應,他幹脆貼著車身滑低身體,盤腿坐到了地上,擺出一副熱炕頭侃大山的架勢。

“咱們局倆小孩兒給困裏面了,常泰和周凱,媽的,是我挑的他倆去送人的!幸虧二監那老哥哥趕在他們屏蔽信號前發了異常報告,我們這才發現人都聯系不上了。

他們本來的打算應該是臨時屏蔽通訊把人控制住弄出去,然後讓箱貨繼續拉著押送車在既定線路上運行,打出時間差,這樣咱們在定位上看到的頂多也就是押送車短暫失聯,照二監那邊的警惕性未必能覺察出異常來,等咱們回過味兒來,黑蛇應該早就給轉移了。

綁匪應該有四到五個,三個在貨箱外面,他們那些車都經過改裝,大部分車體防彈。

貨箱內部情況不明,可能還有一到兩名綁匪負責控制人質,人質應該暫時沒有生命危險,但有人被虐打受傷……”

景良辰頓了頓,深吸一口氣,“咱們的人包抄得快,一路追到這裏,黑蛇應該還在裏面,和人質在一起。

特警那邊的狙/擊手正輪值參加培訓,暫時只能調來三個,還有一個正從基地趕過來。怕來不及耽誤戰機,程局下令把你給拎過來。

你的能力我是沒話說,不過哥哥,你以前可都是打紙靶的,這回……你別太勉強自己……”

景澄一心三用地一路來到四號位,左耳是指揮車發來的行動指令,右耳是景良辰婆婆媽媽的嘮叨,同時還分出一半心思聽觀察員給他做情況簡報。

四號位所在的頂樓位於劫持現場的側後方,選定了最佳狙擊地點,景澄和觀察員立即架設好槍械和裝備,進入隨時待命狀態。

天臺的邊沿是一道及膝高的水泥圍堰,狙/擊/槍架設在圍堰上,狙擊手只能采取單膝半跪的姿勢待命,這絕不是一個讓人舒服的姿勢,而且很可能一跪就是幾個小時。

借著調整狙擊角度的空檔,景澄用狙/擊/槍上的光學瞄準鏡掃過了停靠在對面輔路邊上的防彈版路虎,略停頓兩秒鐘,倪澈就在不遠處等著他回家,這個念頭讓他在面對生平第一次執行現場狙擊任務的沸騰心情緩慢沈靜了許多。

商務車駕駛室裏,一名頭戴恐怖小醜面罩的綁匪側影在車窗玻璃旁一晃即逝,滑過了景澄透過瞄準鏡能夠觀測到的狹窄視野。“四號已就位,等待指示。”

“收到,原地待命,密切觀察。”指揮車發回指令。

身旁觀察員幹脆直接跪在布滿砂礫的樓面上,透過擁有更出色銳度和視野的專業望遠鏡監視現場情況,“談判專家正在和匪頭談判,匪頭在福田箱貨的駕駛室裏,我們這個角度無法看清具體情況。今晚東南風,風速在5km/h左右,對射擊影響不大。”

“劫持警車警察這種事真是聞所未聞,你覺得程局會同意放走黑蛇換人質的平安嗎?”說完正經事,觀察員小同志好奇地順口問了一嘴。

“不會。”景澄十分篤定地回答。

時值夏末初秋,午夜的風已經透著涼意,景澄還是感覺到裹緊防彈背心的後背悶出了一層薄汗。

對於開槍取人性命的這種事情,他自己也不清楚自己的心裏接受度有多大,多年以來對於子彈射入骨肉帶來的恐懼感依然潛伏在血液裏難以摒除,唯有依靠剛硬的理智來生生鎮壓。

距離他百餘米外的路虎車裏,倪澈仍然保持著之前的姿勢坐在駕駛位上,看著遠處被紅藍警燈閃出一片絢爛的夜空。周圍人影瞳瞳,路邊每隔一段距離就有一位負責路面戒嚴的交警,也時而有身著各式制服的警員從車邊穿梭往來。

咚咚,身側的車窗傳來輕扣聲響,倪澈轉過頭,暗色車窗貼膜外站著一位身著警服的年輕男人,也許是忙得火熱,那人領口的扣子沒系,微微敞開著,擡手舉著兩瓶農夫山泉朝她晃了晃。

倪澈落下車窗,探詢地朝那人望過去。

“景警官讓我拿給你的。”他笑著擡手將水遞了進來。

“謝謝。”倪澈伸手去接水,隱約感覺到哪裏不太對,明明她的手已經迎上去拿住了瓶身,那人卻仍舊像是怕她夠不到似的將手臂往車裏又伸了一些。

倪澈的目光下意識警惕地掃過那條手臂,在袖口邊沿的小臂內側赫然看到了一枚清晰的煙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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